Wednesday, June 25, 2014

马之遥:孙磊,我们已经无法回到自己

读孙磊的诗歌是需要花很长时间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写了诸如《自闭》《碑文》《声音》《剥夺》《旅行》《半途》等长诗,还因为他诗歌中充满了隐喻,而且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符号系统,对这些符号的破译成为发现和品味其诗的关键。

“你再试图退向一个降调,/雪就会突然下起来。/是烟灰落入了你的沮丧”

“像收藏的那些年深日久的/房租单据,它们/在抽屉中溃烂就像/在夜里哭泣。而早晨,/你仍要在写作中进餐。”以上诗歌选自《写作》,如果我们单从习惯性的诗句入手几乎看不懂他在表达什么。然而“降调”“沮丧”“房租单据”“溃烂”等一系列富有含义的意象在一次次地表达,一个写作者的处境和坚持,一种悲伤和压抑,贫穷的自尊。

在《酗酒》里,“你的呼吸,常带有/焦叶味儿,那气味儿/会让天突然暗下来。/街上,洗头房/吞吐着嫖客和信仰。”气味儿让天空暗下来,这样的诗句带有明显的奇思妙想,而造成气味的是那些洗头房,那里有着衣冠楚楚的人,他们同时充当着嫖客和尊奉信仰的人,所以要“酗酒”,只为了能够不同流合污,为了不让自己顷刻被这样的生活融化。然而,却无端地让自己喝醉并心甘情愿地做了同谋者,是酒的过错还是人的过错?

最后一句“你必须趁着微醺做爱/喝一口酒/咽下一枚钉子”显出那个要固守道德底线的人如何无奈地要面对现实的诱惑,在一场酗酒中麻木自己,给自己找到堕落的理由,而那过程如同吞下一颗钉子一样刺痛。

在《生活》一诗中,看似语无伦次的质疑,却复现了经济社会中人类生存的挤压和落魄。就如同诗中表现的“当你与一个人擦肩而过,/你手里握着帐单;他手里/握着你破碎的容颜。”作者用极富象征含义的意象为我们制造出一个含义深远的意境:所有的人都欠着时光的帐。你在还帐的同时也在损失着自己的生命。而每一个人都逃不过这样一个法则。时间永远是我们的债主。

在《舞蹈》中,诗人写尽了舞蹈的情色之美,借对舞者的赞美和夜色陶醉般的书写中,他看了世界的静谧和安稳,看到了生活中温馨的那些,因而他呼喊出“在这样的季节,从没有妓女/只有美和痛。”“妓女”和“美与痛”这样两个极副极端色彩词语的对立和反差,给读者造成强烈的阅读印象,也使诗歌的力量感在加强。

长诗《旅行》给人留下印象深刻的是那一个个张力极强的句子,而看这些句子我们更能体会到什么是“孙磊似的语言”,也就会逐渐明白他的那套符号。比如“我是突然走的/只带了一本书,它适合/厌倦” 比如“一路上紧紧攥着/手提箱。而火车已很旧了,/每一站又老去一次”比如“我的睡眠,让我/失去生活的速度。/但地图上不标这一站/快车从来不停”比如“是一张讣告。我把它/揭下来,撕得粉碎,/但这并不能阻挡/一个人确实的死讯。”我们会发现他语言的某种规律性:内心的感受随时准备和日常杂糅,无生命的东西随时可以让它感觉起来。最常见的便是“万物有灵”,让所有事物有了人的气质。所以列车可以老去,所以可以让一本书带来厌倦的气息。

我深深知道,当一个诗人眼中充满了灵魂的味道时,他将怀着怎样的敬畏之心。他必定会用平等的视角看待一切,也可以从万物中随时追索进入心灵的感动。而这样的时刻除了影响诗人的诗歌表现也将影响他创作时的状态。

因此从孙磊的诗歌中我还看到了他冥想的气质:让我们在读诗歌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心静如水,感受那份宁静和纯洁。好像一个人在暗暗给自己定立誓约,这誓约藏在心底,是需要岁月验证,而这样的验证随时可以进行。因此你听“我拣出的信件闻所未闻/他发酵的时间太长,直到/自己憋得无法透气。/我先打开它,让它说话;/再让它像运河一样沉默无语。”只有冥想中的人能够那样看待一段记忆,对待流逝的,并让它们得到安静。

“我曾跟自己订立了/一个契约:失去的不再感怀/但潮气还在我的肘关节中/活着。我知道,当我死了/它也难以因此而熄灭。”这时候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孙磊的语言符号和他万物有灵的视角给予我们的信息:潮气、契约、熄灭。契约在他那里有了神秘的力量和生命,它活在“肘关节”,即使生命的躯体死去,它还在。有些刻骨铭心的感受,让人看到了一个对失去岁月往事无法忘却的多情人,也看到了一个让抽象复活为具象的创造行为。

孙磊的诗歌中常常还会出现一些类似神祈的句子,透着庄严和不可违抗。比如:我的骨肉,遇到/应信的人,就化了。/有一个声音说:/“放他进来,他/是我们中间的人。”“站立着,你更加游移/除了我,你一无所有/“信风吹送一个老人,/送他到睡眠的角落。”

细细品读孙磊诗歌的过程其实也是目击其创作变化的过程。在《七人诗选》一书里,我看到了其早期诗歌动用符号诠释理念,有些理念大于感情的倾向,而后来很快就转向了用艺术形象说话的路,同时语言也明显地通俗易懂起来。但他没有改变的是对艺术和人生的认识高度,这样的高度已经孕育着一个博大的灵魂。他将把光荣带向光荣。大家也必将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