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28, 2013

年龄,还是正义的取道


年龄,还是正义的取道? (“六十年代”气质 代序)
作者:张承志

在我们都挂在嘴上的六十年代,那时我歪骑马手耍鞭,在草原放浪并自立,我万万没有想到,最终等着我的是如此一道独木桥。

这样人就容易思路紧张,我不喜欢总是被迫强调着我的一些念头:比如年轻的定义,比如气质的优劣。我在磨自己那  矛的时候,用最软的一类磨石—— 如艺术的赏悦,如灵气的技巧。若非要提及六十年代,话语就难以轻松了。但愿 这次不像以前经历过的,先轻浮地喊叫,再不负责地溜掉。

随着日月不可置信地流逝,随着自己身上发生的肉体与渴望的冲突,年龄成了敏感的命题。但一切并没有得到解释,我独自注视着身后潮水般成批的人,总想问: 你能证明自己的年轻吗?

坦白地说,追求与人讨论生命的“年轻”,是我的一丝潜意识。我甚至抱着幻想认真做过。只不过,后来大都归结于暗自的失望。于是——我不再轻易为一些激烈滚 烫的小文字动情了,我也要掌握必要的警觉。我意识到:就在眼前身近,青年的分裂和异化,令人震惊。

是的,在六十年代,当20岁的我在零下30度的风雪中踯躅时,你如未来的希望呱呱坠地。而此刻,面对着和你的方式才气,我想说什么,但找不着词儿。

后来,记得在上大学的第一年,每逢集合开会,一个系一个系走过的学生队伍里,我们这伙在下乡野惯了的家伙,走得浑身不舒服,活象一群被套住的劣马。而今天 必须说,那群劣马如今被驯得服服帖帖,已经没有证据能说它们曾经是马;甚至没人会信,它们居然还和草原有过纠葛了。

都市的日子,好似游泳又如溺水。精神和行为成矛盾,感情和选择相嘲笑。心中的梦和现实的事,像一对比翼飞着的影子。世界愈来愈强大了,行业的规矩, 流行的思潮,使背后每天都如有鞭子在响。

文学、艺术、思想,人可能要判断的真伪太多了。生计、思潮、道路,人一生要过的关坎更多。在一派欲望和不义的准则中,你最终会选择怎样的路、会显示怎样的 “气质”呢?依我看人生在哪年毫不重要。使用这个六十年代来界定,恐怕还是因为我们成为原罪的它,对你们来说名声响亮而已。早就该重视的是气质,更直截地 说是血性,可惜我无法讲清,它对这个民族的重要。

但是,能使知识化腐朽为神奇的、比一切概念和理性更伟大的,是青年对社会实行的纠正。青年总是代表正义。这是多么醉人的原理。——你们读了这些话,会不会笑出声来呢?

萍水之缘,唐突作序,心里觉得不妥。但是我不忍拒绝日子常常狼狈、炫耀成功无期的许晖。曾在几个瞬间,我目击过他力求理想的费力样子。反正我毫无与书中作 者建立私交的企图。那么,就允许我假纸角做旷野,与看不见的影子交锋一回合吧。

在幻视之中,我正颠簸在自己想象的鞍上。一个突然的打扰,把我的脸推向了你们。我反抗地喊: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他们的前定!……

确实,气质更可能是遗传的,否则为什么到处是类似的猥琐。作品风格、时代气质以及行动的时刻表——都自有约束的规律,用不着大人(包括大哥)指手画脚。

这么想着,但还是写了。这不是作序,不过是我又在幻想。